桑兵:辛亥南北议和与国民会议

选择字号:   本文共阅读 735 次 更新时间:2019-06-20 23:56:5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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请限期以袁世凯同意和谈达成的协议作为开战与否的决断:

   袁贼狡谋。和议万不可恃,无非充彼战备,懈我军心。正拟联合各省,要请大总统及伍外交长,不再迁延议和,布告开战。适得南昌马都督佳电,以袁世凯来沪与否,及会议地点、日期,限于阴历十一月二十七日内答复,决不再延长停战期限等因,敝省极表同情。务恳伍外交总长即与袁世凯严重交涉,将前次与唐代表所订之两军须得全权代表电报述和议决裂、战事重开,始可发令开仗一条,即行更正。若至停战期满,尚未将君主、民主问题解决,即令各路开战。如大总统及各省都督赞成此议,即请伍外交长宣布中外,万勿再与迁延(63)。

   黎元洪将湘赣两省都督的来电转达孙中山、伍廷芳,要求依照所请施行(64)。两天后,即1月12日,没有收到回复的谭延闿再度致电大总统、黄陆军部长、武昌副总统、上海伍外交总长、李总司令、各省都督、各路司令、各埠报馆:

   袁贼议和,无非肆其狡猾狼毒之手段,舞弄民军。敝省原不承认,早经迭请外交总长,请将条文改正,国会取消,未蒙复答。固知开议艰困,未便通□诘难。但君主、民主问题,必非从容坛玷所能解决。况以袁贼阴险,虏性刁顽,必须决胜疆场,乃可以登同胞于共和幸福之中。以伍总长之高明练达,岂不知是,而必强与羁糜,实所不解。近日连接各处来电,不胜隐忧。曾于蒸日电恳大总统,将议和事件截至阴历十一月二十七日止,决不再延长停战期限,致误军机。顷得江北蒋都督蒸电及安庆孙都督真电,知袁贼节节进兵,是彼已破坏和局。扬州徐总司令宣布袁贼罪状,的是至言。惟各省都督既明知和议不可恃,何必再与开议,而不直切宣战,一扫膻腥?大总统原有主持和战全权,不待延闿一人私议,特事机日迫,不敢缄默,用是披沥愚忱,再请各都督合恳大总统,饬令外交总长与袁世凯严重交涉,无论所订若何条件,以二十七日以前解决,过后只有开战二字,万不承认议和,自堕全功(65)。

   谭延闿的通电引起各地民军的响应,广西的陆荣廷、王芝祥通电南京大总统、黄军政总长、武昌副总统、上海伍外交总长、各省都督、各总司令官,表示“谭都督十号电计达台览。国体已定共和,袁世凯尚欲以会议解决,其狡诈人所共见。无论如何结果,必至于战”(66)。贵州都督赵德全附和道:“袁贼狡诈异常,政体交国民会议一节,窥其意,必潜派汉奸运动,达君主立宪目的,苟不如意,再开战端。适接湘电,音[言]常已随唐使到沪运动。袁贼诡谋已露,严立范围,免中袁计。”(67)第二军总司令李烈钧甚至质问道:“袁世凯以停战议和为缓兵之计,欲充其军备,缓我军心,其理易明,其事已见,乃我当道诸公一再允其停战要求,究竟是何居心,有无特别缘故,虽难遥揣,要之,欲求早日平和,即须早日决战,能用最多之铁血,方能解决最后之问题。若终始堕其术中,恐宋襄之仁,匪仅无辞以谢天下,大局亦将不堪设想矣。”(68)

   1月15日,汤寿潜通电各方,指“此次议和备战,其不信有十四”,包括“明授唐使全权,议件必须电商,名实先已不符”;“遣使议和,清廷已明认民军之国家,默许共和为政体,其亲贵之明达者亦知国民实行优待,密请退位,袁必强待国民会之议决,在斗满汉为鹬蚌,彼将收渔人之利”;“国民地点已明言北京或天津及南京矣,袁自任接议,不敢南来,复强伍总长来京”;“各款由全权唐使电商而后定,忽有取消之说,并径撤唐使”,请从速决战(69)。

   光复军总司令李燮和上书孙中山,陈说和战利弊,言辞痛切,说理深刻,最为学界所称引:

   和战之局,势宜早定也。一月以来,最足为失机误事之尤者,莫如议战议和一事。夫和有何可议者,民主君主,两言而决耳,岂有调停之余地。战亦有何可议者,北伐北伐,闻之耳熟矣,卒无事实之进行。坐是抢攘月余,势成坐困,老(劳)师匮财,攘权夺利,凡种种不良之现象,皆缘是以生。若天下之大局不定,湖山之歌舞依然,吾恐洪氏末年之覆辙将于今日复蹈之也。夫袁氏之不足恃,岂待今日而后知之?溯彼一生之历史,不过一反复无常之小人耳……故袁氏者,断不可恃者也。恃袁氏无异恃袁氏之术,袁氏之术,乃其所以自欺欺人者也。彼自身且不可恃,独奈何欲率天下之人,以依赖袁氏之术乎?故今日者,必先去依赖袁氏之心,而后可以议战。以神圣庄严之大总统,奉之于袁氏之足下,而袁氏蹴尔而不屑,宁非神州男子之奇辱耶?

   顾犹有持慎重之说者,以为战限延长,非吾民之福,南人北伐,非地势所宜。燮和独以为凡事之可以平和解决者,则以平和解决之,凡事之不能平和解决者,则战争者,所以促进平和,而断非扰乱平和之具。假令两军相持不决,前途之平和,可希冀乎?不能希冀,而犹欲假和议之美名,以涂饰天下人之耳目,吾未见其可也。今日之所恃者,在能战耳,在能战而后能和耳。若夫抢攘纷扰于不和不战、忽和忽战之间,则人心之恐怖,靡有已时,商业之壅滞,犹如昔日,岂必杀人流血,而后为损失耶。况夫相持愈久,则外交之枝节愈多,此次各国所以取不干涉主义者,尊重人道耳,敬畏舆论耳,非有爱我之心也。我内部而稍有可乘,彼必不肯牺牲自国之利益,以曲徇我为事。今俄之于蒙古,其明征矣。是故无论自对内对外言之,民主、君主之解决,宜速而不宜迟。而其解决之手段,不外于平和与武力二者。然就今日之时势观之,断非平和可以解决。则徒讲一时弥缝之策,希冀战争之不再开者,名虽尊重人道,实则违悖人道。何则?以其迁延愈久,而损失愈大也。故今日之战,为人道而战,决非破坏人道之举也(70)。

   1月26日,蔡锷通电各方,以和谈已无意义,力主整兵开战:“谭都督咸电,鄙意极为赞同。现民国中央政府已成立,大总统已举定,民主君主问题无复有研究之价值,此其一。国民会议,袁世凯欲于北京开议,又欲各省州县皆举代表,无非为狡展播弄之地步,以期战息,懈我军心,此其二。主张共和,殆全国一致;所反对者,惟少数之满清奴隶耳。设开会议而圆袁逆狡,遵守为君主国体,则各省必不肯承认,战祸终无已时,此其三。中国此时仍拥戴满清为君主,固理所必无;即别以汉人为君主,亦事势所不容。故君主国体,为中国今日所万不能行,必强留存此物,将来仍难免第二三次之革命,此其四。唐使签定之约,而袁不承认,方在停战期内,而北军袭取颍州,进攻陕州,在清廷亦并未决议和,此其五。故此时直无和议可订,惟有诉诸兵力耳。”请求率精兵长驱河洛,戮力中原(71)。

   各地光复政权的军政长官人人慷慨激昂,社团民众也群情激奋。1月18日,龙州商会电称:“经十七省举定总统,民主多数已占,我□优胜,纵稍流血,肯弃万载幸福?勿迁就复开全国投票再决,恐蹈袁计,恃票取决,列强借口,遗恨难追。”(72)湖南南路士民通电孙中山和各省军政府:“和议屡展,士气已衰,开会投票,尤属至危。共和民国,已经中外承认,若待再议,则前举总统、组织政府等事皆戏耳。既凭票决殊难预卜,现今反正止十四省,满人范围尚有十部,以每部三人相较,我只多十二人,若满人转得七人,君主即定。我代表持论堂皇,众所深信,设持之不坚,君主多得一二票,天翻地覆,何堪设想。各省军士云屯,既无战警,恐生内衅。祈速决战,取消国会,毋堕敌计,免误大局。”(73)

   争相请缨之外,也有人试图从中调解,以打破和谈僵局。1月10日,曾以第三者自任的张謇鉴于国民会议解决政体,只剩开会手续及地点未定,不忍因此再肇战祸,密电袁世凯,拟亲自赴鄂,与段祺瑞密商,“一则表示南方设立政府,绝无拥护权利之思;一则酌拟国民会议办法数条,请其与黎元洪双方结约,作为南北军人之公意,各自电请政府照办。意既出于军人,设南北政府不允照行,军人即不任战斗之事。如是则南北政府得以军人为借口,可免许多为难”。所拟办法大意为:“一、开会地点在汉口;二、议员由各省谘议局或省议会公举;三、各省议员人数暨票数,旧查人口之多寡为比例;四、蒙古即派在京王公。西藏或派北京雍和宫喇嘛,或五台山之呼图克图,或章嘉佛;五、开会期至迟不得逾一月;六、多数取决政体后,两方即须照行,蒙藏亦不得翻悔;七、政体决定,另举总统。”张謇自称各条“皆极公允”,请袁世凯决断。若否决,则不再过问,“但恐更一决裂,此后愈难收拾耳”(74)。

   同日,岑春煊致电袁世凯,表示:“今日国民多数均以共和为目的,朝廷既有召国会决政体之谕,自系采取多数……为皇室计,为国民计,惟有恪守唐使议定条款,从速取决国会,早定大计,庶几上安下全,举国蒙福。”(75)

   光复各省弃和主战的声音日渐强劲,在北方,从1911年12月底开始,反对国民会议的声音也不绝于耳。资政院议员毓善等致函袁世凯:“恭读初九日谕旨,朝廷不私天下,退让已极。乃闻伍廷芳尚不满意,必须迅速开会。以现在上海之人,强指为各省代表,草草议定。似此办法,名曰共和,实则专制。诚恐君位一去,大乱斯起。本意以求和平,反令相争相杀之机永无止境。”进而提出:一、国民会议选举章程,必由内阁起草,会场必在北京。二、唐在上海未评论君主民主利害,先自赞成共和,其电奏一味恫吓,全堕彼党之计中,不称任,请迅速调回。三、停战期内各军队不可撤退。四、奏请售卖大内宝器,以备急需(76)。

   1911年12月31日,直隶总督陈夔龙致电内阁度支部:“明诏召集国会,取决国体,朝廷不设成见,胞与为怀,同深感泣。惟此次讨论大局,革军处处强我听彼,其要求以少数代表于上海开会议决,固可逆料及之。尊处严持拒驳,至佩公忠。”若不行则开战,力筹军饷。1912年1月6日,甘肃谘议局议长张林炎等致袁世凯转伍廷芳等电:反对共和,坚持君宪,万一实行,绝不承认,唯有联合同志之士,共图保境(77)。

   1月28日,资政院议员喻长霖等致内阁袁世凯函称:“前本院建议取消国民议会,业经咨呈在案。刻闻有变通选举法之议,谕旨未发(十九信条规定皇上有颁布权,无不裁可权)……至临时国会选举,必每县一人,会场必在北京,本院亦早有所陈。兹闻内阁议拟改为各府五县以上者举二人,五县以下者举一人,殊于国民名义不符。顷外间喧传,竟有俯允南军之请,每省举出六人,议场改设于天津、青岛、汉口之说。倘果如所言,直以国事为儿戏。微特议员等不敢承认,即全国人民亦不敢以此草率办法了之。窃谓临时国会即未便取消,亦当坚持前议,每县必有议员一人,会议必在北京,万不可再行游移。议员等一再筹商,请将建议案即行颁布,坚持君主立宪,以维大局而免流弊。”(78)

   不过,北方官民也有赞同国民会议的呼声。1912年1月2日至4日,河南谘议局连续三次致电内阁,先是要求坚持和议,倘稍有更动,“河南人民誓与朝廷断绝关系,宁死不纳租税”。继而反对“借口正式选举,稽延时日,国体一日不定,生民一日不安”。接着指资政院“自反对和议,久成国民公敌,刻在院仅有少数议员,且民选者又占少数,对于解决国体无建议之资格。钧阁如勉从该院要求,无论如何办法,人民均不承认”(79)。

   唐绍仪辞去谈判代表之后,仍然暗中代表袁世凯与伍廷芳等人沟通联系,设法促成清廷交权。1月8日,他电告内阁:“四蒙独立,是已离去中国,外人得所借口,势必瓜分,和议若再不决,将来东三省又倡独立,辽东岂复中国所有。探闻民军拟自行召集国会,凡蒙回藏东省直鲁豫各处均电约到沪投票。此举不商之于我,惟求各国承认。但国民自行集议,各国决无不认之理。”(80)

国民会议的僵局和变相也引起国际媒体的关注,只是立场看法相当分歧。据远东通讯社的报道,1912年1月3日比京《独立报》著论:其实皇室早已处于无权之地位,当其既颁明诏,召集国民会议,付以决定政体之权,是即不啻逊位。彼亦预知共和党人决不承认君主立宪,即使国民公意,欲用君主立宪,亦必择汉人为君主。1月6日纽约克哈尔特专电:涛、朗两邸于召集国民会议一事,极力反对。庆邸则甚助袁,后太后卒定大计,明颁上谕,似无更改之余地。伦敦《每日电报新闻》专电:袁与革党谈判,绝不能和,袁请国民会议开于北京,(点击此处阅读下一页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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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责编:陈冬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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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来源:《史学月刊》2015 年第 4 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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